我們和十來個外國的遊客一起在偏廳等待,負責導覽的老婦人精神奕奕出現,她讓小薯想起以前唸書時,那個總是健步如飛的公民老師;而且,兩個人說起話來都一個樣兒,字正腔圓、鏗鏘有力地像往學生頭上敲木魚般。

但小薯怎樣都聽不懂,以前是聽不懂公民課硬梆梆的內容,現在則是聽不明白硬梆梆的英國腔。

所以多數時間,小薯不是等著英文很溜的大薯的臉上露出驚歎、或有趣的表情,然後哀求他翻譯,不然,就是用眼睛搜尋環形劇院內莎士比亞的影子。


莎士比亞環形劇場並不能稱作古蹟,它是一棟仿古建築,實際年齡還不滿十歲,不過精神年齡可已經三百多歲了。

在十七世紀時,莎士比亞蓋了有自己名字的劇場,紅極一時,但火紅的不只是莎翁的戲劇,還包括戲劇中的道具加農砲,炙手可熱到某天上演「亨利八世」時,居然意外射中劇場的乾草屋頂,大火猛然,整間劇場毀於一旦。不過在莎士比亞的高人氣下,劇場很快就重建。沒兩年,莎翁卻決定到天堂去寫劇本,於是劇場開始沒落,最後被夷為平地成了住宅大樓。

還好在有心人的奔走下,莎士比亞環形劇場終究重建起來,繼續延續這些改變世界的戲劇的生命。

而上演這些知名戲劇的舞台,就在長相如穀倉的白色圓形建築中。一個有著巨蛋概念的半露天劇場。

劇場的正中央,是一塊露天的空地,而正前方的舞台,十二星座的神話人物傲踞在天花板上,宮廷式的廊柱撐出舞台的氣勢。環繞舞台和空地的,是木造的階梯式觀眾席,以茅草為頂,可以免去雨淋日曬之苦。很明顯的,是貴賓席的一種,而舞台前面的露天空地,當然就是搖滾區了,票價也便宜許多。


『在搖滾區看戲,好像很有趣耶,我們會這麼做嗎?』大薯一聽說在如此近距離仰頭看表演,有時會被演員的口水噴到,或成為演員臨場演出的對象,突然興致盎然。

小薯正消化剛才的英文導覽內容,沒猜錯的話,是關於舞台上頭那些依照上演劇情的悲喜,而更換面具裝飾;那如小丑般不自然的哭臉笑臉,預告著觀眾臉上即將有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大薯的問題才被小薯聽進去,

『可是他們一場劇都要兩三個鐘頭,你要站那麼久嗎?而且下雨怎麼辦?』
『不可以自己帶小椅子坐嗎?』『好像不行耶』
『那就買座位席啊。』
『有點貴,而且那些木板條坐久了好像會很痛』,小薯不太懂,為什麼觀賞一場戲來提升心靈層次時,身體卻必須忍受腿酸或屁股痛的折磨。
『不然,妳以為外面那些紅色坐墊要幹嘛呢?』『哦,原來不是賣紀念品呀。』

但,接下來還要去聖彼得大教堂、倫敦塔、塔橋等等等等。小薯快速在腦中計算留下來看戲的損益,最後,只能對大薯搖搖頭大嘆『這就是人生哪』。


此時,導覽老婦帶領大家走出劇場,在劇場厚重的木門附近,指著地上嘰哩咕嚕說了一陣飛快的英文,然後,大家都笑了。小薯迅速轉頭看著大薯,大薯會意,連忙翻譯說,
『以前的劇院通常需要有錢人的贊助,而有錢人在贊助藝術活動上,通常也不喜歡隱姓埋名那一套,於是,劇院會將贊助者的名字刻在地板上,讓所有人想不看到都難』大薯用腳尖在地上輕輕劃了幾下。新鋪設的石板地,如今已全無過往的痕跡。

『是不是就像好萊塢那條長長的星光大道一樣呢?』
『當時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多的空間。所以,劇場的折衷辦法,是將寫滿名字的石板,再翻面使用。於是,每隔一段時間,劇場外面的地板就得重新翻身一次。如果遇上那種曾經贊助劇場的達官顯要前來看戲,就得趕緊找出刻有他們名字的那一面地板。』

原來,當舞台後忙著化妝、穿衣和背臺詞,劇場前也在忙著灑掃、攬客及翻地板。

『沒想到,當時的人也挺虛榮的』小薯笑道。一回頭,看見大薯手上拿了一片閃亮亮的金色星星,
『那個是什麼?』
大薯喜孜孜指向劇場的服務台『只要贊助劇場,就可以拿到星星貼紙喔。然後可以寫上自己的名字,貼到大柱子給大家看』,
小薯湊近已貼滿星星的大柱子端詳,『金色的星星要兩塊歐元,銀色的星星一塊歐元。那拿銀色星星就好了呀』,小薯身為女人,不免俗有貪撿便宜的天性。
『金色的比較耀眼呀』,大薯拿起筆,開始往星星上頭寫名字。
『可是這個柱子都貼得滿滿的』小薯拼命抬頭向上望,尋找容納我們名字的方寸之地。
『沒關係,看我的!』

大薯認真地,將柱子最上頭擁擠的星星們,左挪一些、右移一點,那是在台灣作機車族的必要功夫,因為永遠會面對爆滿的機車停車位。

滿足將金星星貼在視野最好的位置後,我們在劇場其他設施逛了一圈。最後,回到服務台附近,並驕傲地往柱子一看,卻發現,那個大薯精挑細選的位置,居然換上寫著日本名字的星星。而我們的金色星星,如凋零的落葉般,和其它貼紙擁擠在一旁。

小薯不禁莞爾。因為仔細想想,這期間的過程,跟幾百年前,劇場那樣翻地板好像沒什麼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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