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輪其實不黑,也不是因為有圓形的東西像車輪,而這些是小薯學會黑輪的台語之後才恍然大悟的事。

黑輪的台語發音來自おでん(oden),在日本黑輪的最早形式可不是一大堆材料在水裏浮浮沈沈的,而是用竹籤串起豆腐插在火堆旁邊烤,叫做「田樂」。逐漸地,各種食材也開始模仿豆腐湊在火邊,還往自己身上塗滿各種加料的味噌或醬油。江戶時期的某一天,おでん這個發音莫名其妙流傳開來,就像現在的流行語,接著,有人不小心把那樣的烤物掉到醬油裏,發現也蠻好吃;黑輪自此展開在鍋子裏的新生命。

而傳到關西地區,為了和原本的「田樂」做區別,又衍生出另一個名稱叫「關東煮」,當時關東煮的口味又濃又辣,愛吃清淡的京都人便加以改良成清爽的昆布柴魚湯頭,並成為往後黑輪的主要口味。

不過京都的黑輪、台灣的甜不辣和7-11的黑輪,這三者之間演化的關係是什麼?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同?馬鈴薯們正要去尋找其中失落的環節。

『記得我以前念小學時,大部份的零用錢不是拿去買蘋果麵包、就是到校外吃一碗加了豬血糕的甜不辣。』小薯用熱呼呼的回憶來驅趕鑽進圍巾裏的寒風。馬鈴薯們正從京都的圓山公園走下來,初春的夜晚有著冬天的溫度。

『妳小時候還真闊氣。不過我最喜歡吃完甜不辣後請老闆加湯,湯裡混著剛剛碗中剩的甜不辣醬,甜甜辣辣的好喝極了。』大薯也開始吞起口水,並推著小薯加快腳步往「蛸長」前去,那是一間一百二十幾年前最先以昆布和柴魚熬湯頭的黑輪店,招牌菜色是所有人都推薦的章魚腳。馬鈴薯們愉快想像一個如新宿火車站東口前冒著白煙的黑輪攤、和一碗有肥厚章魚腳及紅紅甜辣醬的黑輪。

但走到「蛸長」所在的位置,馬鈴薯們只看到把自己隱藏得很好、包裹得密不透風的房子,除了門口印有店名的布簾,什麼都看不通透。馬鈴薯們對這種無法掌握店內情況的最沒輒,老闆友不友善、氣氛融不融洽、苗頭不對時的落跑方向,完全無從得知;最重要的,天知道我們會不會跑進同名的奇怪場所。這種事還真的差點發生過,新宿有名的壽司店「北澤俱樂部」,在同一條街口就有同名同姓的聲色場所,馬鈴薯們還一度誤以為壽司店搬家了,糊裡糊塗就要在有辣妹相陪的酒廊裏叫壽司吃。


於是馬鈴薯們等著。好不容易有人從「蛸長」推門出來,大薯迅速瞄了一眼,燈光正常、大家的服裝正常、食物的香味正常,馬鈴薯們這才大膽走進去。

一個L型的吧檯將店裏隔成兩個部分,檯內穿著整潔白衣的一老一少,應該是師傅和學徒吧,正從銅黃色的方格鍋中夾出各式各樣的黑輪,一個個就像剛洗完溫泉般,閃著湯汁的光澤、冒著薄紗般的熱氣,楚楚動人。店內的氣氛很寧靜,結伴的客人雖然談笑著,但音量小得像在看默片,而隻身的客人,多半是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則像在抽煙沈思般,只是手上的香煙換換成一口口的黑輪。帶點年紀的師傅更是沉穩氣質的中心,像地心引力,以從容的眼神、慢條斯理又嚴謹的動作掌握店內一切脈動。

待幫忙馬鈴薯們拿了一大堆狗熊外套和大背包並安排好座位,回到櫃台後的師傅仔細擦拭好盤子,一個底部有櫻花圖樣的黝黑高雅瓷盤,再捏上一撮蔥花和山椒葉以及一勺黃芥末,端正擺在馬鈴薯們面前。

我們抬頭看了看牆壁上的木版菜單,種類還真不少,而且全都是令人安慰的漢字,至少有三分之二以上是點了不會出什麼事的。至於有一個看不懂是什麼、也不知道該不該有興趣的「飛龍頭」,就先留到最後吧。

先點了「京大根」,京都的蘿蔔可是非常有名,如果去看京都飲食展,那絕對是挑大樑的主角。帶著透明感的京都蘿蔔吸飽了高湯,彷彿戳一個洞就會像水球一樣瀉出水來。蘿蔔的清甜和蛸長引以為傲的昆布鰹魚高湯實在是完美的組合,讓我們開始毫無顧忌指著木板上的各種黑輪來品嘗。美食當前,我們卻忽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鬆軟的芋頭、彈牙的蒟蒻球、脆甜的冬筍、黃白分明的玉子還有他們最著名的章魚腳,那原本以為會韌得如橡皮管的章魚腳,入口卻柔軟得像北海道的嫩干貝,而在高湯燉煮之下,海鮮那種帶著侵略性的鮮味,卻轉變成溫柔的甜味,一如我們方才在京都花燈路上看到一座座的小燈,在黑夜中流瀉朦朧的美感。但我們背後那股隱隱不安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忍不住再點了一隻章魚腳,並向師傅指著菜單上終究引起我們好奇的「飛龍頭」,師傅還夾了幾塊我們不知該對應到菜單哪個名字的軟趴趴東西。眼前這一盤黑輪充滿京都的原創性。「飛龍頭」其實是虛張聲勢的豆腐,在豆腐團裡混入紅蘿蔔、香菇或銀杏等等油炸後,再丟入高湯煮,日本人常拿來當做煮火鍋的材料。雖然挺好吃,但對我們這種不完全熟悉日本傳統飲食的觀光客來說,「飛龍頭」就像看相親照片一樣總有名不符實的感覺;相形之下,臭豆腐誠實許多。而另外一個完全不知道名字、像灰色布丁的東西,可能是某種魚皮和脂肪,當小薯努力擠出味覺的記憶想分辨這一下就化在舌上的怪異東西到底是什麼,突然見大薯一臉正經,

『怎麼了,你吃出來這是什麼了嗎?』
『不是。』大薯似乎在豎起耳朵偷聽一旁客人在櫃台結帳的情形。過了一會兒,有些不安地說『妳有沒有注意到牆上的菜單沒有標明價錢』。
小薯一驚,連忙抬頭看。原來,原來我們老覺得忽略了什麼,就是所有的東西都沒有標價!

這時候才八分飽的我們,也沒有勇氣繼續點菜,只能摸摸荷包,向師傅說結帳。
『謝謝,總共是…』老闆微笑著。
小薯看大薯僵硬地從皮包裏掏出一張又一張的千元大鈔,而且就像印鈔機般似乎永遠都不會停下來。小薯在旁邊嘴巴越張越大,腦筋和胃一片空白。等到走出門外,大小薯對看一眼,心頭共同浮現一碗盛滿白蘿蔔、豬血糕、竹輪和甜不辣的50元路邊攤黑輪,在寒夜之中騰騰冒煙。

「蛸長」,令人敬畏的黑輪,令人敬畏的價錢。

不過「蛸長」的黑輪是很京都式的美食,如果一開始就以小吃的印象看待它,那就需要足夠的冒險精神和大鈔才有辦法走進去。但若當它是一種品味夜晚和以食物尋求片刻寧靜的地方,我們下一次會毫不猶豫地再度走進去。

蛸長 京都市東山區宮川筋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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